《鯨吞億萬》讀後雜感

        前陣子無論逛實體書店或線上瀏覽博客來、Readmoo讀墨電子書，《鯨吞億萬》這本書總是持續出現在暢銷排行榜中，讓人不留意都難。書本副標題寫著：「一個大馬年輕人，行騙華爾街與好萊塢的真實故事」，一段話概括一整本書，言簡意賅，也讓人產生聯想。什麼樣的年輕人有這樣的膽量與謀略？他如何瞞天過海？這故事吸引人之處在於，一個遠在東南亞蕞爾小國的青年，竟與華爾街及好萊塢產生連結，且不是蜻蜓點水路過打卡式的連結，也不是靠著外貌攀權附貴，而貌似透過腦力與社交將美國金融界與影視界攪得天翻地覆，這情節並不多見，尤其劉特佐華裔的身分，更讓我對他產生好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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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然而真正讀完整本書之後，卻發現與我的預期並不相符。原因在於書本副標所言的「真實故事」，我錯將重點放在「故事」，預期這是一本對人性黑暗面深入描摹的「故事」書，卻忽略了作者是兩位《華爾街日報》的記者，意在揭露劉特佐的行騙過程，重心反而擺在「真實」。因此，書中刻意對許多細節抽絲剝繭，所有金融商品、控股公司名稱、政治獻金的金額、豪奢派對的開銷等，都信而有徵，但頻繁出現的投資標的物與成千上億的美金數目，對於並非商學院出身的我來說，反而造成閱讀障礙。總言之，想要說的是，不要預期這篇心得是對國際金融機構的檢討，或與其他掏空案件進行比較，自認沒有這個能耐。只是覺得，這個案例儘管腐敗墮落，卻也有足供讀者省思的空間，因此想從外行人的角度，分享讀完這本書的感想。


        第一，建立人脈與鎖定目標。平凡商人之子出身的劉特佐，之所以能成功行騙，與父親劉福平的刻意栽培不無關係。先是砸重金安排劉特佐轉學到檳城Uplands國際學校就讀，接著在高級社區「綠色肯辛頓」置產，讓劉特佐有機會結交馬來西亞政要的第二代，劉與里扎（當時即將接任首相的國防部長納吉的繼子）成為好友，便是此時。之後，劉福平又將劉特佐送到英國寄宿學校哈羅公學，這裡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國財力雄厚的家族子弟，劉特佐也成功打入一個來自中東與亞洲皇室的圈子。最後，劉特佐在費城賓州大學「華頓商學院」念經濟系，同學大多來自全球各地富裕家庭，他很快發現這是培養人脈的絕佳機會，而他經營的方式是「舉行派對」。書中提到，劉特佐為了慶祝自己二十歲生日，花四萬美元包下整間夜店，翻遍賓大通訊錄，邀請校園裡所有重要人物，同時要求夜店製作文宣時，一定要在海報上印他的英文名字「JHO LOW」。作者認為，這是為了投資，為了讓大家都認為他是個很成功、很厲害的人。

         在劉特佐第一次成功掏空一馬公司的七億美元資金之後，派對一次比一次更豪奢，邀請的人物也越來越重量級。這本書的書背提到：「為什麼連李奧納多、芭莉絲希爾頓、馬丁史柯西斯、勞勃狄尼洛、小甜甜布蘭妮、江南大叔，都參加了他的生日派對？」問題的答案很簡單，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。反向思考，劉特佐為什麼要邀請這些名流？自然是為了擴大經營人脈。然而經營人脈很容易嗎？如果不清楚自己的目標為何，儘管身邊圍繞著名流或大資本家，無法善加利用也是枉然。因此，雖然金融詐騙不可取，但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，如何善用人脈為自己搭橋鋪路，這一點倒是很值得許多對未來沒有想法的年輕人借鑑。


        第二，讀完《鯨吞億萬》，我們仍對劉特佐這個人一知半解，不僅是因為這本書是記者以第三人稱旁觀者的角度追蹤所得，甚至是多次受邀參加劉特佐派對的人，乃至曾被他追求過的名模，恐怕都對他了解不深。書中在描繪一場盛宴時提到：「參加這場生日派對的人都覺得禮貌上應該找他聊聊天，但往往講沒幾句話就接不下去了。他看起來人很好沒錯，但跟他談話卻很乏味，只會反覆地詢問大家玩得開不開心。」這段話相當令人玩味，一則為劉特佐塑造了神秘色彩，讓人捉摸不透；二則突顯了一弔詭的疑問：如果劉並非長袖善舞之人，他結交權貴的魅力（或稱優勢）是什麼？為何李奧納多、芭莉絲希爾頓等人一次次出席他的派對？坦白說如果邀請我的人很無趣、話不投機，根本不會參加第二次才是。

        因此，《鯨吞億萬》中劉特佐的神秘特質，可能源自西方人對遠東國家因陌生化而產生的心理投射，但也可能是記者始終沒能掌握到最核心的關鍵——關於劉特佐的話術。書中太刻意著墨數字，交易金額、派對花費、珠寶名畫的價值等，數字堆疊搭配敘述性的排場描繪，其實我看了很無感。以書中第137-138頁對蕭亞軒「示愛」的場景，作者要表達什麼？一場約會花費超過一百萬美元？讀者知道這些有什麼意義嗎？反而最應該思考的關於人性黑與白中間的灰色地帶，以及劉特佐的內心世界，總予人隔靴搔癢之感，不夠痛快。這是我認為這本書沒那麼吸引人的原因。這也讓我想到漢朝流行的文體「大賦」，喜歡用華美的文藻鋪排，洋洋灑灑描繪宮殿之富麗、山林之豐饒，最後結尾來個曲終奏雅，企圖用「勸百諷一」的手法（就是讚美一百句，諷刺只有一句，但重點在那一句），達到規勸的效果。《鯨吞億萬》也是，只有最後幾頁出現幾句質疑批判，前面幾乎讓我懷疑作者也掉入了紙醉金迷的陷阱。當然，有可能這些是出版社的行銷手法，為了迎合市場的脾胃所致，而這又跟漢大賦為迎合閱聽者（君王）而創作的出發點如出一轍。


         最後，吊一下書袋。《鯨吞億萬》讓我想到一句話：「竊鉤者誅，竊國者侯」，出自《莊子‧胠篋》，指偷竊尋常事物的小偷會被處死；而篡奪政權的人卻足以貴為諸侯。司馬遷《史記‧遊俠列傳序》也提到「竊鉤者誅，竊國者侯，侯之門仁義存」。最後一句指在上位者靠著顛覆政權取得領導地位，於是成為仁義的代言人，愚弄百姓。一般認為這裡的竊國者指春秋時期齊國的田恆（田成子），但除了他之外，歷史上呂不韋、王莽、隋文帝楊堅、宋太祖趙匡胤等都是顯例。《鯨吞億萬》的主角劉特佐掏空國家發展基金，馬來西亞前首相納吉暗中授權，且收受非法政治獻金，他的家人在世界各地置產、收集珠寶、柏金包等，可以說是「竊國者侯」的現代版代表了。然而，這僅是冰山的一角，不知還有多少貪汙受賄的「侯」沒有被爆出來？只能說，人性的貪婪千古一致，無關科技與文明，加上「竊國」無形，不像「竊鉤」容易抓到把柄，因此容易被忽視，這是現今監督政府的老百姓最應該警惕的。